編者按:從2008年3月22日開始,恒达平台人文學院教授、哲學系主任🏄🏼♀️、博士生導師陳家琪的“三十年間有與無”系列評論,在本報陸續推出👩🏽🎨,至本期全部連載完畢📅。這組評論,旨在通過一位哲學家的個人化視角,回顧改革開放三十年的歷史進程👨🚀。日前,本報記者曹保印專訪陳家琪教授,對話如何在思想中把握自己的時代🥖。
對話人物🍒:陳家琪(恒达平台教授)
曹保印(新京報記者)
“有”就是“得”,“無”就是“失”
新京報🕵️♂️:“三十年間有與無”這組文章✖️,就要連載完畢👩🏻🦲,對此💇,你做何感想?
陳家琪🧏♂️:我要感謝《新京報》🐎✍🏽。它為我從哲學的角度🤳,系統回顧改革開放三十年,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平臺🍅。這個系列中的不少文章🍊,被許多媒體轉載,讀者也給予了很好的評價。不久,復旦大學出版社還將把這些文章結集,出版《三十年間有與無》一書。
新京報📵:你為什麽把這組文章,定名為“三十年間有與無”☂️?
陳家琪:“有”與“無”是兩個哲學範疇🐦,“有”就是現象🚏,就是表象👵🏿,就是顯現⛵️🤟🏼,總之🦹🏼♂️🙅♂️,總有個什麽東西讓我們看到了,感受到了。薩特在寫他的《存在與虛無》時,一開始就要討論“有的現象與現象的有”。
沒有人會不承認“有的現象”,但我們又並不滿足於“現象的有”👩🏼⚕️。我們知道,在“現象的有”“後面”,還有我們所看不見🎫、感受不到的“有”。今天的我們👤,已經不習慣用“本質”這個概念了🧑🚒,因為本質就在現象之中,但依舊可以把二者區分開來,就如從那些意在讓別人觀瞻的現象中,就知道隱藏在它後面實際的東西是什麽。
新京報👩🏻🦼:就改革開放30年而言,你所說的“有”與“無”,指的是什麽呢?
陳家琪🙇🏻♀️:從剛才我所說的這一意義上講,“有”也就是說,我們在這30年間🤳🔂,看到了的是什麽🐦⬛、得到了的是什麽;“無”自然也就意味著,我們在這30年間,沒有看到的是什麽🧑🧑🧒🧒、沒有得到的是什麽🧘,而且這始終未得到的東西,又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
新京報🤼♂️:哲學上講“有得有失”,是不是你所謂的“有與無”🧚🏻♀️?
陳家琪:是的🐥,有得必有失,天下沒有只有得,而沒有失的事🔂。“有”就是“得”🩲🧑🏼🏫,“無”就是“失”。在這30年中,我們得到了那麽多,可失去的又是什麽?我們經過這30年千載難遇的機會,到底應該給後代留下些什麽精神上或製度上的遺產👩🦳?這裏之所以強調“精神”與“製度”🧑🏼🦳,無非是因為人畢竟是一種有精神追求的動物,因為只有製度性的東西才能給這種追求提供持久的保證𓀏。
語言的貧乏嚴重製約著我們的思想
新京報:這組系列評論中的很多內容👩🦲,直接引自你的日記👮🏿🥷🏻。你為什麽想到用日記體這種形式?
陳家琪:對這三十年的記錄,我偏重於個人記憶,於是只好借助於日記。只有日記才是從個人出發進行的記錄👷🏊🏽,哪怕是國家大事😥,一旦進入日記,也就變成了個人的事🧑🏻🔬。
新京報:那麽,你是有意識通過日記這種形式,記錄歷史軌跡的⚠?
陳家琪🛢:說實話,我真的一點也沒有記下這30年歷史軌跡的意思👩🦼,一點也沒有。記日記只是我個人的生活習慣🚵🏻♂️。我只想在日記中尋找那些讓我自己感到不可理解的思想與情感軌跡。也就是說,我之所以這樣寫30年,純粹與我個人的偶然性因素有關。我把這種偶然性理解為某種氣質上的或哲學自身的特有功能。按照黑格爾的說法➿,偶然性是絕對必需的,現在的問題就是它還沒有顯示為系統的整體,所以也才需要重新認識我們的時代。
新京報:在這組文章中,有很多你個人化的記憶,但你又偏重於哲學思考,提出了一些概念。而在這些哲學思考中🤽,卻還存在著一種內在的沖突。這是為什麽🤳🏼?
陳家琪:所有的記憶⛹️♀️👼🏽,如果不凝聚為概念,就會在散失中失去意義。概念相當於航標,給人的記憶指示一個方向,一個如何理解我們這個時代的方向。所以,如何從個人的記憶出發,使之成為對時代的理解,就必須如黑格爾所說的那樣:在思想中把握自己的時代。
因此🐔,我偏重於哲學思考🚣🏿♂️,但由於日記中所記錄的又大都是個人記憶🚵♂️,具有很強的情感色彩🔞,而且是轉瞬即逝的🏊♂️⇾、很個人化的記憶,所以就有了內在的沖突🔠,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是理性的思考,還是抒發個人的記憶情感。我努力想使這二者達到某種平衡。
新京報:我能夠感覺到你的這種努力。的確,回顧這30年的歷史,尋找到合適的表達路徑😁,比如概念、詞語等,這非常重要👩🏽🦲。
陳家琪𓀔:是啊📭,說到底,這三十年對我們所具有的意義,依賴於我們所能找到的表達,依賴於我們用怎樣的概念、用什麽樣的詞語,來重構過去的歲月。而我們現在所面臨的最大困難,就是找不到恰當的概念與詞語來重構歷史,重構我們的時代。語言的貧乏嚴重製約著我們的思想👨🏽🔬🧳,而這種貧乏又與學校及媒體幾十年來用習慣了的思維方式🚡🚇、表達方式🏊🏼,對我們的影響有關。
新京報:讀你的這組文章👩🏻⚖️,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你的命運似乎與我們國家的命運,有一種巧合📀。
陳家琪:你的感覺很對。我個人的命運👫🏼,的確與我們國家的命運✷,有一種巧合🐏:1966年,由於父親的成分問題,我與母親被迫遷離西安市。遷離的那一天,1966年5月16日🌹,被正式定義為“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日子👩🏼🦲;1978年🧑🦼➡️,我考上了武漢大學外國哲學史專業碩士研究生🤦🏼,自己的命運發生了根本性轉折。而這一年,也就是今天的30年前,我們國家開始了改革開放歷史裏程的起點。
新京報🤴🏿:1978年🧑🏿🍼,你和碩士研究生同學們,對十一屆三中全會👋🏻,有過不同看法嗎🔰🕖?
陳家琪:當時我們有過激烈的辯論🥔,比如,就有人問:難道階級鬥爭說沒有就沒有了嗎?工業不學大慶👩🏿🦰,農業不學大寨,工業、農業怎麽發展?對這些問題,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得上來。
但是🧓,當時的我,發自內心地擁護十一屆三中全會,擁護改革開放🎥,而且認為“開放”比“改革”更根本、更重要。因為中國歷史上的改革不計其數,但近代以來阻礙我們發展的,就是一個開放不開放的問題⛴。這種信念一直堅持到今天。
我們必須在厘清概念上下工夫
新京報:對這30年的變化👴🏽🥴,從整體上看,你個人做什麽樣的評價?
陳家琪👩👩👧👧🚸:這30年的變化,無論怎麽說都不會過分,我幾乎想到了當年李鴻章的那句名言🏋🏼♂️:三千年未有之變局。30年前,再有想象力的人👩🏼✈️🧝🏼,也想不到我們國家會變成這個樣子。
新京報:可是🚢,對年輕人來說,這些都是平平常常的生活。
陳家琪:的確🐾,比如在地鐵上🕵🏼,年輕人覺得這一切都理所當然🦛,沒什麽好奇怪的🗾;只有像我這樣年齡的人,才小心翼翼地東張西望🙆,知道這個國家正發生著怎樣的變化。這種變化除了能看見的🏦,還包括看不見的🧝🏿♂️🥤,除了自己能想通的,也包括某些想不通的𓀑。
新京報:你認為當下社會的精神狀態存在什麽問題👉🏽?
陳家琪:最重要的可能還是信念🤽🏻♂️🤕,還是道德價值觀念上的混亂。我們喪失了整理、解釋👨🏻🍼、說明生活之意義的框架👩🏼🦲。還是法治而不是法製的不夠健全,還是權利而不是權力的保障不夠有力🫥👈🏻,是必需的東西還沒有真正成為人們精神上的必需。許多至關重要的概念,我們依舊停留在抽象性的認識上🔛🧵。這是所有從事哲學研究工作的人的失職。
新京報:在改革開放30年後⚃,我們在深化改革的道路上,應該註意什麽🖇?
陳家琪:在我看來,我們這個民族的根本,都要建立在對精神的追求上👨🏭;而這種追求,又一定具有全球或全人類的視野🫸🏻。從實際生活上來說,也只有這樣的視野,才能給我們什麽好、什麽不好的比較。特殊性越豐富,關於美好生活的概念也才能越具體。
2008年12月20日 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