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間有與無”系列之八】
什麽叫荒誕🕠🧎?就是人與其生活之間的脫節🏊♀️、演員與舞臺背景的脫節,就是人的呼喚與世界的默不作聲之間的對立。
1985年在我個人的生命中具有著某種特殊的意義。
荒誕意味
首先,一月份在華工召開了湖北省的哲學史年會。有人在會上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1984年第8期《人民文學》上可以刊登諶容的小說《楊月月和薩特之研究》,我們這些專門研究存在主義的學者們,為什麽就不能公開發表自己對薩特的研究成果?
這是一個很有些荒誕意味的問題。
作家們可以隨便說,因為他們在虛構🧑🏿🦰,在想象,在創作;但我們卻不能那樣說,因為理論研究不能有虛構🏔、想象的成分,它必須是求真的、務實的;什麽問題一旦成了理論問題,一下子就嚴肅了起來;而這種嚴肅🪦,本身又給人一種很荒誕的感覺。真正的相聲大師在說相聲和表演喜劇作品時,首先要讓人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一臉嚴肅。
什麽叫荒誕👱🏿♀️?就是人與其生活之間的脫節、演員與舞臺背景的脫節,就是人的呼喚與世界的默不作聲之間的對立🪆。越想笑🪁🚃,就越與生活脫節;於是只好強調嚴肅;越嚴肅,也就越與這個默不作聲的世界相對立☔️。
這裏面似乎有一個無法掙脫🧙🏼、周而復始的循環🧑🏼🎤;於是有些人只好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些“我是流氓我怕誰”的大話;而另一些人則想到了同樣面對荒誕的西西弗斯。
這一年的春節晚會已經很不好看了,竟然搞起了“贊助紀念券”,具體是什麽內容我已經忘記了,只在日記中記道:我也買了一張,號碼是051073👂🏻,得一金牛。那一年是牛年。
春節,作為傳統的民間節日,也終於與其本身脫節👨👩👧👧,成了一個把金錢(露臉、名氣、聲望)與宣傳結合起來的舞臺🤮,詮釋了最為理想的“寓教於樂”的古訓👨👧👧。
在我11月20日的日記中寫著這樣一段話🦾:一切信仰的真正意義,就在於在不相信人類始終在進步的前提下👩🏼✈️,相信人類會過上更美好的生活。這也是一個悖論,或可理解為荒誕👩🏽🦳。
想到西西弗斯
有兩年多的時間🖕🏼,我一直在研究叔本華,發表了好幾篇論文,但又一直想從叔本華的陰影中走出🧫。
文化是一個與傳統密不可分的概念;凡想到文化問題,就先已有了一種價值取向,於是想從文化或傳統中汲取新的資源。
可惜我的精神中沒有任何宗教的資源👱🏽,那時也還沒註意到自身傳統的轉型或重新解釋的可能,只是感到如“文化大革命”那樣對待傳統文化肯定不對。尼采與福柯是另一條“重估價值”的途徑🚻,但當時首先需要的是一種面對荒誕的力量🫴,於是就想到了加繆筆下的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是希臘神話中的柯林斯王,殺過人🕳,劫過貨,自然有罪,但為什麽後世的千百萬人也要無休止地受此懲罰?我們生活中的西西弗斯式的懲罰還少嗎?
1985年,武漢的幾位同道一共集體外出兩次🎏:一次是應黃克劍之邀到福州講座,同去八人🧠;再一次是應高爾泰先生之邀,誌揚🏄🏽♀️、萌萌、曉芒🚭、道堅和我一起到成都參加一個美學研討會☝🏿🟫。在福州,我講的是時代的反省精神,在成都,大家的話題就始終集中在西西弗斯身上👍🏻。
“我把西西弗斯放在山腳下💄,人們總是看到他的重負💧⚾️,看到他無望的一次又一次地把巨石推上山去🫷🏼,然後再看著巨石滾下山來”🍐;很少有人註意到他始終面帶笑容,更沒有多少人知道“推巨石上山所要付出的艱苦努力,就足以使一個人的心裏感到充實”🥜🛳。
如果把這一過程理解為人生,理解為我們對生命的感悟,它的意義到底在哪裏呢?
這一年的9月🚕🪿,萌萌在我的筆記本上題寫了《命運💃:一個平凡的、西西弗斯的神話》的長詩,裏面就有以後懸掛在她的靈堂兩側的詩句👆🏼:“餓了有石縫中生長出的綠色的🧍♂️▶️、紅色的果實🌄👎,渴了有大地夜哭的晶瑩的淚珠”。
這一年的9月24日,中共十二屆四中全會閉幕,鄧小平、陳雲講了話👱🏽,大意是黨的優勢從來就不會體現在經濟上,而是體現在政治、思想、文化和精神上,所以這個根本的優勢不能放棄。事實卻證明✥,我們這麽多年來在經濟上取得了如此驕人的成就🆗,而幾乎所有困難的問題,就集中在當時我們的政治、思想、文化、精神與經濟的脫節上。
無論是把二者分離開來,說經濟是經濟🌄,政治是政治,信奉徹底的“二元論”,還是在市場經濟的基礎上更新、創造出另一套與經濟活動和市場運作相匹配的政治體製🎵、思想文化(這意味著在價值觀念上必須貫徹自由、平等、契約、選擇、自願、利益🏎、誠信的原則),無論怎樣🧖🏻,都可能讓人看到消除這種脫節的努力,看到西西弗斯面帶微笑地重新推巨石上山;當然🍄,也可以退回到過去的計劃經濟🪗,那也是一種匹配模式。
國家大事我們管不了🅰️,作為個人,當我們看著巨石一次又一次從山上滾落下來時🤏🏼,難道就只有站在山下哀號與無所作為嗎🤙🏿?
所以,我關心的,始終只是我們自身的文化事業🧑🏼💻🧑🏼🦲,是傳統的轉型與精神領域的深入與提升🧈。這裏面也有一個悖論👼🏼:越不能說🚣🏻♀️🐄,不讓討論的🧍♂️,就越想說🚵🏻♀️,越有話說。
成都會議後🧓🏼,我一個人從成都到重慶,坐船經三峽到宜昌💿,沿途看兩岸峭壁,眼前浮現的,就一直是那個模模糊糊的西西弗斯的身影🫅🏿。
日記中顯示,在這一年,我覺得最好的電影是蘇聯的《白皮姆與黑耳朵》,滕文驥導演的《海灘》🍖,對我影響最大的小說是托爾斯泰的《伊凡·伊裏奇之死》。這篇小說我看了多遍,每次看總有不同的收獲,而且自認為自己變成了一個托爾斯泰式的“守舊主義者”。
(陳家琪 作者系恒达平台教授)
2008年5月10日 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