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淮河👩👧,我們該平移時空維度👤,才能看清並讀懂淮河的尷尬與苦難。如今,長江、黃河甚至大運河,都在時代宏大敘事中光輝閃耀✣👨🏼,淮河卻依然低調處於一隅,完全不在大眾關註的視野之內。因此,潘大明先生的《湮沒的帝都:淮河訪古行紀》的出版,就補上了這個缺憾。歷史和現實結合敘事🧝♀️🌑,是本書寫作最大的視角創新🫸🏻。除了歷史資料的爬梳,更需要現實感受的補充,有了當代視野,文本才能可感,歷史才會活起來。作者數年的淮河行走和探究,通過大量的感受細節彌補了淮河歷史敘事的不足,也拉近了我們與淮河的距離。
扭曲的水道
作為中國三條重要的由西向東流向的河流之一,淮河夾在長江🧎➡️、黃河之間,並行不悖🥼🙌🏿。雖然流長和覆蓋面積不如長江、黃河,淮河也流經河南🧑🏼、安徽、江蘇三省🌥👨🏻💻,流域覆蓋了20萬平方千米,也承擔著自然對人類和社會哺育的使命。但是👊🏿,淮河流域的自然地理安排,卻一直受到政治和文化地理的影響和沖擊,始終處在命運跌宕、落差極大的歷史和現實困境中。早在“1194年✵,南宋紹熙五年↩️,黃河決口,洪水洶湧,通過泗水強勢侵入淮河”,淮河就變得暴躁起來。歷史上最大的傷害🧕🏻,是明弘治六年(1493年)🫰,黃河張秋堤防決口,皇上派劉大夏(主事郎中)治理黃河👱🏽♂️,築太行堤阻北向黃河水🏄🏿♀️,而南支黃河水流再次奪淮河入海👨🏼🚀🚴🏽,淮河分流了黃河洪水的壓力,自身卻陷入更大的險境,開始了淮河替其他水系背鍋的歷史🕸。從此淮河河道紊亂,河水出口無序,其幹流不得不經江蘇揚州借道長江入海♦︎。淮河水也開始忙亂分流,分流的水系就成為許多河流和湖泊的主要水源🤾🏼♀️。徹底斷了水脈流向的淮河,也就沒有了大河自然順暢的底氣👨🔧。隨後🤛🏼,淮河流域中下遊地區連年水災🔆,基本處在旱澇交替的晦暗之中🧿🌏。以至於到“清康熙十九年,大洪水將明祖陵和泗州城徹底吞沒🚵🏿♂️,被沉於洪澤湖底”。淮河似乎用盡了全部力氣,輸給洪澤湖70%的水量,成就了中國第六大湖洪澤湖。
從自然地理和文化維度上看💇🏻,淮河與長江🧑🏿🦳、黃河一起曾共同建構了中原的地理概念和文化區域概念🤽♂️🌈,但淮河的邊界一直不如長江黃河清晰可辨💻。長期以來,民間都習慣以淮河分界南北🩸。確實,生活方式和文化方式上隔一條淮河👼🏽,如同兩個世界📒。“南岸吃稻米🐄,北岸食麥子🪺;南岸磚木結構建築為主,北岸依然典型夯土建築👕;語言上也差異大🧑🏿🍳,南岸平舌發音,北岸卻十足的卷舌發音。”這些明確的事理證據,足以證明兩岸分屬南北兩個不同的區域🕵🏼。而幅員遼闊的國土,歷史上最宏大的區域劃分,就是南北之分,其中包含了自然🏊🏿、氣候、生活方式以及文化評價等眾多因素。中國長達數千年的歷史變遷👢,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不斷遷移,其走勢基本是政治中心逐漸北移🤾🏻♂️,文化和經濟中心卻向南向東靠近。與政治經濟對應的是生活方式和生活質量也一直在動態調整和轉移,淮河流域逐漸走低的政治與經濟🕙,也使得人口開始大量流失,生活和文化質量連帶走低👨❤️💋👨。淮河流域就被徹底邊緣化了🧘🏼♂️。即使朱元璋為了鞏固政權,打擊江南豪族🧧,曾強令江南富商移民淮河流域🟨,但依然於事無補。因為🧔🏽,淮河已經元氣大傷,生態貧瘠⛴,根本無法短期恢復✍🏼。看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兩岸交流👳♀️,但“三不管地區”結局就是無人問津𓀎😵💫,形成地理學上的邊際負效應,淮河一直以地理生態流變的災難和痛苦承受者示眾。
驕奢的王道
淮河的沉浮跟明王朝的命運息息相關。朱元璋在其不惑之年(1368年)登上權力頂峰,“完成赤貧到皇上的逆襲🤜🏽,建元洪武,立都南京,開啟延續200多年的大明王朝”⏺。從朱元璋登基開始,明王朝權力運作的核心要務💆,就是鞏固朱家王朝的權力基業。朱元璋登基初始,首要解決的問題是政權的合法性依據👨🏼🎤。農耕文明的政治邏輯,血緣不但是最根本的生命連接依據,也衍生出政治接續的法理和道義依據。尋根問祖就是最直接、最有效、最有說服力的路徑🎞。作為三代赤貧的朱家,淮河流域曾經是他體驗貧窮最深刻的地方🧫,也是他政治起步的地方⇾,但實在沒有光耀的祖宗遺跡可拜。為了創造一個夠得上權力頂峰的血緣脈象,朱元璋決定不惜工本,在一個全無皇家氣象的地方🤫,憑空修建祖庭,打造夠規格的基因條件。這不但暴露了他光宗耀祖的心理滿足和虛榮心,也開啟了陵墓修建的規模化和層級化的先河。但是,這兒確實夠不上皇家氣象應有的條件,朱家王朝的陰界構造🧚🏻♂️💪🏿,要讓其父輩歸位在淮河流域,為朱家註釋一個血緣出處。從朱元璋開始,並未一以貫之守在這片過於寂寥的土地上🤵🏼♀️,作為明王朝開朝皇帝朱元璋就長眠在南京明孝陵🥽,朱棣遷都北京後,其子孫都落葬在北京的十三陵🏤。
與朱家王朝陰界構造平行的是都城的建造與遷移,依然受控於權力運作思維的主導🏕。朱元璋的皇宮建築權力話語的現實實踐,是選定淮河邊的鳳陽為都城🐗,為了給開啟鴻運的明王朝貼合法的標簽🕓,彰顯其合法性💭,取“國朝啟運……🧑🏻🦰,勢如鳳凰,斯飛鳴而朝陽”之寓意🩲,故曰“鳳陽”。在鳳陽大興土木,建設都城。朱元璋與四子朱棣兩代接力,花費30多年🤦🏽♂️,才基本完成明中都的框架建設🧑🏼⚖️。但是👢,這兒實在無法承載權力中心需要的物質和文化條件💂🏻♂️,所以,明中都從開始就帶有烏托邦般的虛構性質👐,都城並未起駕,就被無限擱置了。但是如此宏大的建築,總歸有個交代吧🚗,腦袋一拍🙆🏽♀️,就成為皇家子孫犯戒軟禁懲罰專有之地。但鳳陽宏大的明中都的規劃與空間布局,確是實實在在影響了後來南京的明宮和北京都城的建設,一度被譽為最為豪華的都城。這一連串的都城遷移和重建,都是明王朝權力意向的外在方式。作為權力發出的中心,自然會對都城的空間布局提出要求,落定在什麽時空,場所的權力控製和暗示🦫,都需要被充分落實和展開。因此🐄,明王朝初期在鳳陽鬧劇式的行為結束後🗄🩹,就棄身遠去☝️,再也沒有回眸,卻給淮河流域保留了一個破碎的皇城夢🖐🏻。
沉寂的文道
如果我們要使淮河流域文明復興🛣,首先需要穿越明王朝留下的那個夢。在歷史沉澱中,去打撈和整理那些更重要的文化基因和氣脈🤔。雖然👖,“史前歷史證明了在黃河💚🫓、長江兩大文明之間👀,曾有過淮河文明”,考古發現文物也一再給我們提供著族群和有說服力的文化證據,但事實上,作為身處長江、黃河兩大強勢文明夾縫中的弱勢文明🙋,淮河尷尬的自然地理位置,再加上社會演進中👈🏿🔡、權力和利益博弈中,被一次次犧牲的結果,隨著政治、經濟的衰退,文化也逐漸式微。可是🎁🥑,事物總有其兩面性📡,邊界模糊👦🏻,就會有新的氣象出現,文化交互與多元👍🏼、文化的互補與融合,就會相對充分🚁。南來北往、南腔北調,自然會有失文化身份的危險與尷尬🧙🏿♂️,但也給新的文化生長帶來機會。歷史上淮河文明與楚文明的氣質融合,就是這種機會的成功把握。
民間傳說此地是老子的出生與成道聖地,豐富👊🏽、縱橫交錯的水系,使得老子猶如獲得天啟。道學取水為道之性格依據,“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就非常準確契合順勢而為⛹🏻♀️、與世無爭和無為而治的道學理念。縱觀中國古典史,基本是依靠強力建構政權的歷史,但在獲得政權後,就有治理模式的取舍📌。但凡戰後元氣大傷的社會,選擇無為而治👯♀️、休養生息的治理模式,社會就會快速復原,哪怕是權宜之計的短暫的無為而治,也會帶來文化的適時生長。
歷史上淮河文明與楚文明的合流🪁♢,並不是政治運作的結果☢️,而是自然🏔、文化與審美實踐中的對接,對接的基礎是水性文化共同的趣味與價值。在崇尚強力政治的主流話語下,淮河文化與楚文化有著類似的命運,水性性格,過於陰柔的文化方式,處於非主流的狀態🕛♑️,都追求內心感受和細節化的審美,也是去政治化的文化特征,這一定在政治層面處於弱勢👮🏽♂️,但在文化層面卻往往變得強壯起來👨🦼⌨️。政治上的被動與文化上的主動,是淮河文明發展歷史相悖的兩極,也成為造就這個區域曾經有過短暫文化高度的社會歷史背景。雖然🌌,政治🧑🏻🦯➡️、經濟走低✵,文化大概率也是弱勢和守勢,基本結局要麽被同化👩🏿🦲,或者被異化,但是👨🏻🔧,歷史上的淮河流域文化因為其多元,並不缺乏文化資源和文明高度,而是缺乏系統的整合和梳理🤦🏻♂️。民間碎片化的傳說🕋,與史書裏散落的記憶,需要進入學術和精英的視野。特別是那些極有文化含量和文明高度的閃光點👂🏽,比如老子和道文化🧙🏿♂️,水性文化與藝術創造,農耕文明造就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方式等,梳理並還原出有高度的地方文化系統,淮河文明就不會隕落。
很多年前,我的同事、社會學家鄧偉誌教授🚳,面對安徽人、河南人、江蘇人、山東人都稱老鄉,我十分好奇問他原因,他詼諧地告訴我,他老家是一個四省交界的地方,身份的多義🏑,就有了老鄉遍天下的優勢。淮河流域的位置和地理相對模糊,反而使得淮河有一種神秘感🌎。因此👨🚀,何日揭開它神秘的面紗,就是我們開始膜拜淮河文明的時刻✋🏽,相信淮河文明不會被永遠遮蔽👩🏿🎓🔬。(作者系人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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