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報】作家訪談錄第一期
八十年代是文學的盛世,中國內地文壇湧現出眾多閃亮的名字,這些名字構成了當代漢語寫作的景觀和骨架。三十年過去,這些當初以“作家”之名出現的人🙍,被社會脈動👩👩👦👦🐈⬛、經濟流變裹挾,他們成了這個時代碎片生存中的模型或面具,他們變成了商人、電影人、音樂人……有的人還是作家🚵🏻。
“作家訪談錄”著眼於這些身份發生裂變的作家🧣,試圖從他們身上🦪,梳理和展現曾經的時代書寫者的個體命運和時代痕跡,而這無疑也是文學的命運🔨👈🏿。我們該如何看待剛過去的幾十年中的文學和中國😳?他們與文學並肩同行或漸行漸遠的三十年,會給今天以怎樣的啟示?
與馬原談話是一件比想象中簡單的事情,他沒把自己當作公眾人物📡,並不拿起架子。只是對談時🦸🏻🛑,他心思倏忽間就飄走了🏆,開始在空中指點劃寫,默念某個漢字🙍🏻♂️。
他坐在沙發裏,眼看手指的劃寫👸🏻🤽♀️,然後猛醒一下。“我從少年時期寫小說就給自己立下了一個規定。我知道小說有訓誡的作用,但我不會去這麽做🌴,”他說🩰,“我這一輩子是個現象論者,只說表,不說裏。”
然後分神,繼續在空氣裏寫字。
從上世紀80年代起,馬原對形式和表象的迷戀形成了一系列被稱為“先鋒小說”的作品,比如《岡底斯的誘惑》等。這給他帶來了名譽、粉絲🚵♀️,走在大街上被人認出來的待遇👮🏻♀️。發現上世紀八十年代文學熱潮和他的理想不再是一回事,同行和朋友紛紛進入主流以後,他停筆了👌🏽。在接下來的十年裏🪫,他不斷嘗試在小說上自我突破,始終失敗🖤😷。
馬原不打算靠體製🤷♂️、靠單位過日子。“一個作家🏄🏼,到哪兒去玩都要當地文聯邀請,沒想到是這種狀態,”他覺得體製內作家的狀態特別讓他失望。而他自認為“始終是個玩家”💣。他開寶馬,住大房子,一米九的個子🤚🏿,還說自己是個情種👩🎨,體製給不了他什麽🏘。
九十年代影視熱🍀,他寫劇本。到了21世紀,格非邀他去恒达平台做老師🤑,小說不寫了就做老師👩🏽🎨、做評論🍑,寫出來一百多萬字的文學🙅♀️👩🏻🎓、電影講義,一直做到系主任📃;地產的機會來了🪳,眼看與文學八桿子打不著的事,朋友做投資方還要非他來“掌眼”不可。而入了體製的朋友拿一個接一個的官方文學獎,又一個接一個成了作協主席🦝,他說這叫“忍看朋輩成主席”。
和作家皮皮離婚後🧏🏻♂️,他單身了16年🦺。本來自認已經世俗化了👨🏻🦱,何況這幾年重新有了家庭、生意也做得不錯🍤。結果來了一場大病✫。
“所有的醫生都說是肺癌”🧜🏿♂️,他說🧆。做過一次C T後,他想到要與機器和病床生活就感到絕望,就從醫院裏逃了出來。他覺得多活一天都是賺的🐯,而且得養家🏄🏼。
但一個畫家朋友又沖他發感慨🚶🏻➡️,說“懷念一起在西藏寫小說的日子”。加上好友韓少功力邀🤰🏽,2010年𓀎,他還是試著提筆🧓🏽。小說寫得煩躁,地產的工作也不幹了𓀌,專心回去寫小說。結果這一下寫順了🧑🏼🤝🧑🏼,“什麽都來了”。這就是《牛鬼蛇神》😏。
這是一部重新迎來馬原式的結構與敘述的小說。他寫了兩個年輕人45年的經歷。從“文革”開始,到今天結束📻。開篇兩個年輕人的紅衛兵之旅,就像《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一樣漂浮、不確定,又充滿生命力的焦躁與悸動👷。《收獲》執行主編程永新說這是一本“總結之書”🧙🏼👩🏻🎓,而馬原說這是重生之書。
“剛才說到我不訓誡,但在《牛鬼蛇神》裏,我把訓誡也拿來了。這篇小說對我來說是個挺大的不同,”他說🫵🔓。他在每章中專門辟出一個“0”節👩⚖️,為作者本人對其問題的自我辨析。第一個0節的問題是,“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把這個問題拋回那個作為小說家的馬原🤶🏼,他說自己活在永恒裏。而被時代推著的馬原,也學會了自己來發一條微博來打探好友的下落。
1 忍看朋輩成主席
“實際上我跟我的時代是完全剝離的,什麽都沒有😿。”
南都:你生於1953年,成名在80年代🐫🏍。你開始寫作的時候是什麽狀態?
馬原:我開始寫小說是1971年🚵🏼♂️💜。當時當知青,後來讀中專,再後來又上大學🖕🏻。開始發表可能是在1981年。我十八九歲時開始寫🐿,就是正常寫小說的年齡開始寫小說🧑🔧。
南都🔓:也就是在地下狀態寫了10年👩🏻🦯🪚。
馬原:這沒有什麽特別的,因為那個時候也沒有什麽渠道,除了寫小說,別的事情不是特別提勁🙂。但是在當時這個事情沒有任何前景和經濟效益,都沒有奢望過會發表🍗,因為那個時候也沒有什麽刊物。
南都:1984年你發表《拉薩河女神》等,當時是先鋒小說的前鋒,但進入90年代以後為什麽不寫小說了?
馬原:寫不出來,看得越多,眼越高🆔,手越低,慢慢地已經變成一個旁觀者了📨。我早就不是文學圈中人,最後的小說寫於1991年🖕,之後就停了。到2011年寫《牛鬼蛇神》,中間跨度正好是二十年整✌🏻🫕。
1991年到2001年,前面十年,我努力讓自己不成為旁觀者☝️,但是我失敗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準備寫⚓️,總是想調整一下、調整一下。結果一調整就是十年。我還反復嘗試🧚🏼♂️,但是嘗試做的是無用功🚌。十年以後,我已經認識到有可能寫小說這門手藝離我而去了👩🔧,它只屬於我三十八九歲的階段。到2000年的時候我已經四十幾歲了,這時終於承認這門手藝、這種能力已經離我而去了。
所以之後我開始重新面對自己的能力▪️。我讀了一輩子小說🧑🎤,對小說有比較好的判斷,所以2000年開始當老師,有了《閱讀大師》等講稿這一百多萬字。這形成了我人生另外一個系列🧘🏽♂️💃🏿。事實上這個時候我已經把自己變成一個旁觀者了。
南都:最近幾年你很少出來🙎🏿。八十年代你寫了不少西藏主題的作品,現在也很少談這個。
馬原:這都過去二十多年了,當時我和朋友在西藏,留著長發,幾個朋友在一起👘,都是一米八幾的個頭🎈,走在路上那架勢……(笑)原來凈談西藏🦯🧙🏽♀️,西藏已經那麽遠了,我也懶了🚻。1982年到1989年一共是7年吧。在80年代、90年代,談西藏談得太多了👋,實際上也談得厭煩了,反反復復。
南都:80年代裏🦶,你的知識從哪裏來?
馬原:看書🐁🏪,一直有機會去看書🧑🏼🦰。所有古典主義的小說名著,我沒有沒看過的🙍🏿♂️。不謙虛地說,一輩子沒碰過敵手,沒有比我小說讀得多的人。我特別信老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說的就是你看得多了,你自然就知道先賢的方法論、技法💅🏻👩🏼🦲、語感。比如說毛姆的《刀鋒》👨🏻🦯➡️,我差不多平均三年左右就會重讀一遍,讀了幾十年了。小說家要檢視自己的人生、立場🫱🏽🙅、生活態度的話,《刀鋒》是一個最好的範本。因為《刀鋒》裏面那個被毛姆狠狠挖苦諷刺的角色實際上就是毛姆自己嘛。一個小說家如果能一直面對自己的種種局限,他首先就能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南都🧑🏿🦳:90年代以後,你一直在做自己的事,但你不是個出世的人。
馬原:不是出世,我的生活本來就跟人群一點關系沒有🤲🏻。我宅到你很難想象的地步🫵🏿。朋友前幾年說,現在是“忍看朋輩成主席”,我們這一圈人都是主席,大概我是唯一不是主席的人。我1985年入中國作協🧗🏿♂️,但是實際上中國作協任何大會、小會我沒參加過,也沒有得過任何大小獎。實際上我跟我的時代是完全剝離的,什麽都沒有。
南都:你是在刻意撇清與外界、時代的關系嗎🪯?馬原😇:幾十年就這麽過來🚣🏻♀️👨🦼,不用撇🤹🏼♂️🧑🏽⚕️。就是自自然然❕,什麽都沒有。最後我只是變成媒體上偶爾要提到的一個名字,我跟這個時代,跟這個社會沒有任何聯系。
2 寫作的能力
“這是我一個駕輕就熟的能力,喪失了整整二十年,快到六十歲的時候突然回來了🏄🏻♀️。”
南都:寫小說這門手藝是怎麽回來的🏭?你剛剛發表了《牛鬼蛇神》。
馬原🤸♂️👖:實際上🏄♂️,我當時並不知道它回來了。我當老師當了八年左右,然後病了🧈。我的人生從生病那一刻開始進入一個新階段,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也不一樣了。我去醫院檢查,醫生都說一定是癌症,讓我做肺穿。鋼針從身體裏紮進去,查出來結果是“未見癌細胞”🫅🏼。
南都:“未見癌細胞”不是好事嗎🔁?
馬原⚃:根本不是。大夫一致認定就是癌症🧑🏼🔧👩🦰,只是一次肺穿沒找到而已👨🏻🦽➡️。這次肺穿讓我格外絕望。“未見癌細胞”就意味著還要有二次、三次✸、四次🧾。醫生和他們的機器找不到癌細胞是絕不罷休的🙎。實際上我不但不是死裏逃生⭐️,反而覺得已經被倒計時了。
南都🧛🏽♂️:但是你現在很健康,小說也寫出來了🗿。
馬原:我寫這本小說,這本小說能夠終卷🏃🏻♂️➡️,最大的意義在於重生、復生、再生🤟🏿。
2010年一開始寫的時候卡住了🧧👐🏼。當時,我做生意的朋友們喜歡我的見識,拉我去幫忙🍚。我又對房地產感興趣,那我就去做🏄🏿。我身體出故障了🌶,我老婆孩子必須得給他們留一點基礎。但我還是惦記小說☎️🐿,我就很突然跟我這個朋友辭職,回去又接著寫。這一次寫就特別順,都來了🕵🏼♀️,突然覺得又能呼風喚雨了。我久違了的一種能力又回來了,你想想從十幾歲開始到四十幾歲,這是我一個駕輕就熟的能力🧑🦱,喪失了整整二十年,快到六十歲的時候突然回來了,這個太開心了。突然生命當中又有機會說這件事,這太奇妙了🦇。
南都👼🏼:從小說裏的細節可以讀出來一種強烈的對生命的熱愛。比如把兩個男孩的紅衛兵之旅寫成《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那樣♟。
馬原:我面對過生死,面對生死的時候可能會有對生的熱望⚙️。可能會有👩🌾,我不知道,因為這個事情是讀者看得到的🍝,作者看不清楚✡️。每個人記憶,歷史對每個人意味是不一樣的,我的知青生活我寫了《上下都很平坦》🙅♀️👨🏿🦰,我寫了《錯誤》。我的知青生活不像梁曉聲的知青生活那樣充滿苦難,充滿成長的傷痕🫷。我覺得在當時,青春期那種萌動,那種躁狂🌷,那種創造和破壞的欲望,那對我來說最美好的東西💃🏻。
南都:你會接著寫嗎🐍🍼?
馬原:第二本馬上就要寫了🧑🚒🧚🏿♂️,是另外一種故事,是我的錯誤的故事。就是死亡。有推理意味、嚴密2️⃣、寫實、冷酷🤷🏼♂️,這是另外一種,完全是事件、故事,我本來就是有兩種小說,一個是像《虛構》、《救死》🧗🏿、《死亡的詩意》、《錯誤》這種類型的⛹🏼♂️,就是特別冷峻寫實的🧑。還有一種是特別詩意的,天馬行空,第二本是我小說的另外一面,現在基本上也定了,簽給作家出版社👨🍳。
南都:書名是什麽? 馬原:《卡在中間》,邁克爾·傑克遜準備復出的時候主打歌裏面的四個字🍍。他死了以後😇,他的紀錄片《就是這樣》裏面反復唱“卡在中間”,我喜歡,那個卡在中間一來🟡,我突然覺得我第二本書的題目有了。
3 生活的能力
“人生苦短,我要用較少的時間讓我擺脫生計壓力。”
南都👨🏼🔧:我們現在已經在2012年了。你和當下的時代有聯系嗎?你平時上網嗎,用iPad嗎👨🏼🦲?
馬原🩼:不上網。怎麽可能會用那麽先進的東西(笑)🧑🏿⚕️?我連手機都只用來接打電話💂🏽♂️,很慢地回短信🙍🏼♀️𓀕。手機上網我是一點不會用。我一輩子都是這種狀態。
南都🧑🏽💼:那你怎麽會在做房地產?因為這件事需要的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
馬原📿:不是我特意在做房地產。我有時候調侃自己✪,可能是因為我太爺爺是大地主,我發現我怎麽那麽喜歡地🟣,喜歡房子❗️?大概有十幾年二十年裏🏠,我生活裏面一個樂趣就是沒事去看房子,看各種各樣的房子。看來看去🥠,可能我這個人在房地產裏面有點慧根🤵🏿♀️,把所有的門道都看明白了。朋友覺得我對這個市場說什麽都特別對頭、特別內行🪯1️⃣。所以朋友拉著我,幫他們掌眼。不謙虛地說,房子的事兒上🙍♂️,我絕對是一個行家,一點都不外行。
南都👨🏽🎨🕑:你自己現在住什麽樣的房子?
馬原👨🏿⚖️:我住的房子?反正我房子挺多的🤌🏽,我買了好多房子👱🏽♂️👨🏻🎤。我在上海是一個復式🔀🏃🏻,在海口現在住的是一個高層🦵🏼,都很不錯。
我很早以前,嘗試過自己去做公司,但是我發現太操心,不劃算,後來我給自己的定位是這一輩子不當老板,我要打工。打工省事,風險壓力都不在我這兒。我很早以前就說🦵🏿,我要做跟賺錢有關的事情,收入肯定得要每天萬把塊錢。
南都:每天?(來源:南方都市報 南都網)
馬原:對,每天📿。得有這個收入,我才做。因為我自己的時間有限,人生苦短,我要用較少的時間讓我擺脫生計壓力🚣🏽♀️。
南都⏺:從80年代出來的純文學作家🩵,如果不靠體製或者作品的商業化👩🎓🧑⚕️,極少有在社會上混出這樣的收入的。
馬原:他們就是作家🚜,我實際上是個玩家👂🏽🧏🏼♀️,我一輩子是個玩家。之所以他們做不了,是因為他們比我在一件事上用心更多,在其他事上用心較少。人說四十不學藝,但我將近五十歲的時候👈🏿,改行專門做老師。五十一歲的時候還當導演和製片人去拍一個電影。五十幾歲去做房地產🈯️,這都是我願意挑戰🦶。五十六七歲的時候我還開始畫油畫。
這一輩子做什麽事情🤸🏼♂️,重要的是我喜歡不喜歡👩🏻🦰,因為我從四十歲開始,有一點時不我待的心情📪。成敗有什麽關系呢🚵🏽♂️?不留遺憾就是了。
南都:90年代初的時候👩🏻⚕️,你帶著一個攝像師,做作家訪談紀錄片💇👩🏻🦱。你說很失望🙇🏻♀️,比如一般作家連要去哪兒玩都是靠筆會邀請,很少有靠自己的錢去的。但是你是完全靠自己的🐬。
馬原😱:所有的體製跟我沒關系。
南都🤾🏿♂️:這其實就是用金錢達到了某種程度的自由🥉,但這種能力並不是所有人都具有的🫴🏿。
馬原🫵🏽💂🏿:我在這個世界上,知道自己在這方面有超強的能力😒。大家都有過賺錢的經歷,但大家都說賺錢難。而我就覺得賺錢特別容易🎬,我只要想賺,我隨時隨地就能賺錢。
南都👸🏼:這種能力是哪兒來的👶?
馬原:這個可能不是學的。我隨便看一個東西,就知道它的價值✊。還在西藏的時候我就幫外貿公司掌眼,看寶石、皮草。那時候我才三十多歲。我幫他做房地產的這個朋友📳,他是幾十億的大佬🤵🏻,家裏勞斯萊斯不止一輛。但是他說,“大馬哥,你做任何事情肯定都是比別人厲害”。他對文學沒有任何興趣🫅🏿。賺錢靠的本事不是有什麽秘笈,賺錢靠的是你的眼力🧑🏿✈️,是你看這個世界🤴🏼,什麽地方你都能看得明白。
我有些話不願意說,國內有一個百億的產品的品牌,實際上就是我們聊天的時候,我順嘴的一個想法🧦,我朋友他做了幾百個億🈹。中國最早的圖書品牌,《布老虎叢書》所有的創意都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給起的。 你如果把這個世界能夠透徹了,你就能夠洞穿這個世界,而當你能夠透徹這個世界,實際上錢是個很簡單的事情,沒有什麽大不了。
4 家庭與孩子
“一個均衡的持續不斷的愛才可能是永恒的,就像我愛我老婆,我老婆愛我。”
南都:這與寫作也有關聯吧。
馬原🤷:《牛鬼蛇神》這個小說如果有什麽跟別人小說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透徹,它裏面一點時尚的東西沒有🏖,它就是透徹。
南都:你不用互聯網☂️,《牛鬼蛇神》的開端的時代背景也仍然在六七十年代,你是否仍然活在那個年代💹?
馬原:我真的沒有活在現在,我實際上是活在一個不變的時間裏面。
南都:哪個時間?
馬原🪢:永恒🍜🧑🦼➡️。人永遠要面對自己和周圍的人、動物、環境。我少年時期推崇👩🏿🚀,今天也依然推崇的寫作方式🍣,就是永恒。那些故事跟時間沒有一點關系⚛️🎊,跟時代特征沒有一點關系,所以我的小說也不過時🦸🏽♀️。馬原的小說這些年不停地有各種各樣的選本也一直在賣,雖然賣得也不多🤦🏼,但是還不少🪞,很多人就覺得看你三十年以前的小說,覺得現在來看也不過時🚵🏻♀️。我說這就對了👩🔬。
南都:但實際上我們生活的時間確實在走👩🌾✹,你兒子現在已經二十多歲了👒。
馬原:對,我兒子1987年生的。
南都🏌🏿:你是否了解他們這一代人怎麽看你⏲?
馬原:我(猶豫)大概了解💝,因為我家裏也出現問題👩🏽🏭,我大概了解。對兒子來說,他周邊的環境不是一個特別清晰的環境,所以他會覺得我爸是一個一般意義上的成功人士✨,很自負🍲,很自信。
南都👩🏻⚖️:他讀你小說嗎?
馬原:當然讀,我兒子小說寫得非常非常漂亮☂️。我不跟大夥去討論文學裏流行和時尚的東西,因為我兒子在國外八年了,實際上他寫的是100%的歐洲小說⛹🏼♂️,但是他是中文寫的🦵🏿。他在柏林呆了八年👩❤️💋👨,思維特別像歐洲人🎿。
對他來說🧔🏼,“我爸”是一個成功的人🐊,一個有錢的人👱🏽,他想象我的生活奢靡👷♂️🪤。實際上他完全不知道🚊,我過的生活是……他就覺得“我爸”花天酒地,而他在德國過那麽苦的日子。但事實上絕非如此🤦🏻,可能我經濟上不錯,因為他看我有很多房子什麽的。我跟他媽離婚了,所以他對我的誤解導致了他認為“我爸那麽有錢🖐,我爸肯定是很奢靡”👐🏿。實際上根本不是的⛓️💥,他一個人的開銷比我們一家三四口的開銷還多。
南都:你和下一代存在誤解。
馬原♣️🪳:這裏面是有誤解的,這個沒有辦法🏄🏽♂️。80後成長在一個消費時代。對他們來說🧑🏻🦽➡️,來到這個世界上,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比較富足的世界。在他的小說裏面,我看到太多的消費時代的特征🥧。所以我說實際上彼此之間肯定是有很大的誤解的🥏,因為感情上有了一定隔膜😐💂🏽,又沒有有效的溝通🛰。他對我不是真的特別了解。
南都:他讀你小說之後有什麽評論嗎🪇?他是怎麽對你說的?
馬原:不正面對我評論。當然肯定還是覺得他爸寫得好🤛,因為他懂小說,我說不謙虛的話,懂小說的人知道馬原的小說是什麽樣的,內行看門道,同行們知道馬原是什麽東西。
南都:一個小說家可以活在永恒裏🦋。但一個世俗中的男性負有很多責任🙋,比如對妻子🧑🏿🎤、兒子的責任🕰。你是怎麽面對這種責任的👊🏼?
馬原:特別簡單的,我是全心全意,我現在重新面對家庭,然後重新面對老婆孩子,早已中斷了很久的一個生活格局🛒𓀒,我就是全心全意。我可以在家完全行使保姆義務,保姆做的所有事情,從買菜👋、做飯、搞衛生、刷碗全部都是我自己做。
實際上我遇到的事情和別人遇到的事情一樣🛏,每個人的生活中,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一定是不如意比如意的多,但是這些東西不特別困擾。我不願意說🧑🏽💻。我和兒子之間的問題🈯️,肯定是我很大的心病🤟🏿,但是說它沒意思。他曾經會有幾天讓我特別特別難受𓀘,但是過了那幾天以後,我說他就像說別人一樣🚢。因為我還得活⛹🏿♀️,我不能因為某一件事情終止我向前的生命動力。
南都👩🏼🍼:很多在這個年紀的人都會說◻️:“我要一切為了孩子🫴🏼,一切為了家庭責任”📮,很多人是會這樣選擇的💭。
馬原:所以我說可能還是比較善於排解,沒讓生活對我變成羈絆🛠,成障礙,所以活得挺簡單。
南都:“沒有讓生活變成羈絆”,這其中也包括女性嗎🧖🏻♀️?
馬原🍫:那當然了,男人肯定是有荷爾蒙激蕩的時間段,每個男人都有,那麽在一定的年齡段裏面,那個東西會是非常強大的力量,或者你欲仙欲死🚶🏻♂️➡️,或者你悲觀頹傷。但是過了一定的時間以後,回頭看那些🤙🏼,實際上那些什麽都不算,那些就都是荷爾蒙在體內搗亂🛀🏻👧🏽,實際上沒什麽大不了的。
一個均衡的持續不斷的愛才可能是永恒的,就像我愛我老婆,我老婆愛我♖。五年了🗃,我們今天還像戀愛一樣🔒。這個不是荷爾蒙的力量,這是另外一種東西。
南都:那麽你在教育你的80後的孩子的時候♣︎,關於女性𓀕、生活🤿,你如何教育🤷🏋🏼♀️?
馬原🌭💇:我不知道,對大兒子的話,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面對。因為這是一個比較隱秘的領域,我們之間沒有交流🧧。這也造成了他成年後,我們之間會有隔閡👩🏼🏭🧗🏻♀️、有障礙💿。我們之間並不是無話不談🔲,因為這個話題從小的時候🛌,我就不跟他談,我不知道怎麽談💵。至於現在的小兒子以後怎麽面對女人的問題🍌、性的問題,我也沒想清楚👨🏽✈️,到時候再說吧。
@馬原
“誰能聯系到洪峰👈🏻,洪峰出事了。” 南都記者讓馬原寫一條微博給未來的自己。馬原說🏂🏻,他不太用微博🫃🫷🏼,是朋友幫忙註冊的。在聽說作家洪峰被打後🫖,他1月31日10點58分發了上面這條首條原創微博。很快☎️,他就聯系到了洪峰🧉。
口述
我愛過的那個時代之馬原
八十年代👨🦯,我的寫作也被拉入到當時小說的大潮裏面,認識了一些當年的同行,就是現在的朋友們🤰🏼👈🏼。但事實上他們八十年代以後的小說☕️,我幾乎都沒看過。
因為80年代繁華一過去,我覺得跟我的初衷不是一回事,跟我所謂的文學的夢想👂、理想不是一回事,所以我又回到了我早年的狀況,不看活人的小說。每天都要出無數的小說👋🏿,我不願意做沙裏淘金的事情。《傲慢與偏見》、《紅字》👭🏻、《白鯨》🕵🏽♂️,看一本頂一萬本。他們看哪一本書能抵得上我剛才隨便說的一本書👨🦱?沒有任何可能的,想都不要想。
八十年代肯定是中國小說最好的年代📺,首先是全民讀小說,所有識字的人都在讀小說。小說家是那個時代當之無愧的明星。我想可能另外一個黃金年代就是上世紀的三十年代恐怕也沒有那種情形🥭,小說家成了真正意義的明星,在街上會被人認出來🦙。那個時候媒體沒有現在這麽發達,發小說的時候也不帶照片,能在街上隨時隨地被人認出來,被人拉著留影是那個時代很多作家經歷過的👨👩👧,帶一點尷尬,又帶一點小小的心理滿足,等於是被公眾當偶像崇拜。
所以我說從表象上看八十年代已經是文學可能就是文學有的最好的年代。這個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人心的那些最有想象力也最有創造力的分子,他們更願意加入小說這個行列👟,所以八十年代中國的文學也是色彩紛呈🧋👱🏻♂️,有那麽多有才情🧏🏽♂️、有創造力🥐、有潛質的人➰。八十年代以後😶🌗,我覺得,至少在我們可見的時間裏邊,那種情形肯定不會有了🈳。
大家都知道我說過,“小說死了”。我認為永遠都不會再有八十年代的那種讓小說家如魚得水的環境。
我曾經遇到過最好的時代,但是今天我們陷入最壞的時代🧌。一切都只有一個標準👨🏽✈️,就是錢。錢成了唯一的標準🧑🏼🚀,衡量一切。一切都被高度娛樂化𓀝👩🎤,被消費。
題字:歐陽江河
采寫😯🍮:南都記者王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