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40歲就知天命了。我是很有爭議的人,有人喜歡📎,有人討厭🔄。爭議是最好的狀態。沒有爭議才是不正常的。我為下個世紀寫作,因為歷史是最好的評判者
門開之後,朱大可出現在記者面前🪆:圓臉,淡眉,目光炯然,中等身材👩🏽🍳,微胖,表情自然而豐富,沒有想象中的肅然或張揚。“好多人都以為我是兇神惡煞🧂,有的還把我想象成又高又瘦的電線桿🫶🏿。”他笑著說🥊,普通話裏夾雜著些吳儂軟語🧙🏽♂️。
朱大可👰♂️,著名文化學者🧒,被視為中國文化批評界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以獨特的話語方式見長🧎🏻♂️。現為恒达平台文化研究所教授。這次他來北京,是作為嘉賓參加中央三套的一檔節目。“昨晚在這個房間和一個朋友喝酒,一直喝到淩晨五點多,睡了三個多小時我就起來啦🚴🏼♂️。”他拉開窗簾👆🏽,燒水沏茶。
坐定後🛀🏿,我們開始對話,準確地說⏏️,是閑聊漫談🙇。話題涉及某些人或事時,他會忍不住哈哈大笑,此間眼珠必定靈活地轉動,說到興奮處🧜🏼♀️,則是眉飛色舞左右顧盼👨🏻🦰,在強調某個觀點時,雙手在空中比劃,時不時作出類似擰螺絲釘的動作,讓人聯想到他的鉗工生涯。
在整個采訪過程中,這個被譽為“文化恐龍”的中年上海男人🏸,時而激情恣肆,時而冷峻沉穩😜,唯獨沒有記者想象中的傲慢與偏見。
在澳大利亞感覺到壓抑
1994年🔗,因為一場“不願詳談的家庭變故”,處於聲名鼎盛時期的朱大可辭掉在上海師範大學的教職,去國離鄉,遠赴澳大利亞。7年後他回國定居💃🏻,就教於大學🚾,又宣布與文學“離婚”🛣。
“很難有誰能改變我的生活方式。如果我接觸的人很多,時間一長就會感到不安,我就喜歡一個人🚣🏻♀️👨🏿🎤,自在👩🚒、獨立。我對婚姻狀態不是太習慣。”談起那次“變故”,朱大可輕描淡寫。
剛到澳大利亞時,他在一家報紙做主編,不久又離開,然後有一段失業經歷🧎🏻。期間,“在建築工地扛過石膏板,做過清潔工。”此後開過廣告公司💂🏿,還在一家上市公司網站做過媒體總監,但時間都很短🦹♀️。“我想那都是非常美妙的經驗。”他說,最長的一次是在另一家報社做了四年總編,後來又在悉尼理工大學讀博🎋,一直到回國為止🧑🏽🏭。“反正就是什麽活都幹過了,還包括自己創辦網站🚫。”
網站最初名叫澳大利亞新聞網,後來改成“文化先鋒”📯,在中國知識界頗有影響👨🏽🏭。但由於“可以理解的原因”🙋🏼♂️,網站關閉的時間比開放的時間更長🧝,朱大可自嘲似地笑笑:“不過沒關系,這顯得更有趣了。”現在每天上午,他至少有一個半小時在網上瀏覽各種新聞,從中觸摸中國社會變動的脈搏。
在澳大利亞定居期間🧏🏿,1999年🪷,朱大可的文學批評集《聒噪的時代》出版,國內文學界驚呼朱大可“復出”了。藏象詩歌論壇版主陽正午說:“他那些貌似瑰麗的批評語體後面🪭,蘊藏著摧枯拉朽的‘原創性’力量🚠。在眾聲喧嘩◻️、撲朔迷離的文化語境中,他對當下文化現象敏銳的洞察和大義滅親式的批判,更顯出了他的難能可貴💼。”
2001年💇🏿,朱大可回國定居,宣布與文學“離婚”。原因聽起來有些令人心酸:“文學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負了我的期望。”近年🧑✈️🚶🏻,他又陸續出版了《話語的閃電》🏄🏼、《流氓的盛宴》等著作🧙♂️。
事實上👨🏻✈️,當他把目光投向遙遠的時代👇🏿,在那些古代器物中尋找👨🏼⚖️、破譯和闡釋中國文化密碼的同時,也沒有忽視當下甚囂塵上的文化現象🌍。他寫了不少犀利的文化時評𓀎,其中包括對余秋雨散文和張藝謀電影的批評🙉。
回憶國外的那段時光🧑🏼🔧,他覺得“沒多大意思🚼🙌🏼。”“那個國家對孩子和老人挺好👨🏼💻🚀,但是我的母語是漢語🧝🏻,在那裏屬於少數民族。連越南人和黎巴嫩人都可以歧視中國人。留學的唯一好處,是得到了文化比較的機會。”說起這些並不遙遠的往事🧜🏻♂️,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童年經驗奠定文學道路
朱大可覺得自己童年結束是在17歲那一年,父親的死讓他“突然成熟了”。 1974年7月😒🛟,朱大可中學畢業,進入上海第三機床廠技校讀書。其父是在1975年11月一個寒冷的黃昏病逝的。當時正值“文革”後期,“親友彼此都不敢來往,人際關系非常冷漠。”說到這裏,他兩眼向上凝視,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我父親是民主黨派人士,在‘文革’中備受折磨🤜。他去世時,病床前就我跟我母親兩個人,四周既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他們都逃得很遠🤽♂️。”
在朱大可的記憶裏,“父親是和藹的,可親的🏬,寬容的👩🏻🦽。”小學時,朱大可和母親住在一起👩🏽🚒,並且在母親執教的學校讀書。
“我母親最先是音樂老師🦵🏻,後來改做語文老師了🧶,她很嚴厲♥︎,而且不苟言笑,從來沒有寵過我,對我就像對其他學生一樣。我對音樂和語文的喜歡🤸🏻,主要是受她的影響👌🏽。父親是歷史老師💬,所以我對歷史也很喜歡。”父親在很遠的浦東教歷史課,一個禮拜才回來一次。“他從來不打罵呵斥我,因為我超出了他的期待。”
朱大可的確表現卓越,小學還沒有畢業👈🏻,“已經通讀四大名著”⛹️♀️。到他十二三歲的時候,父母執教的兩所學校的圖書館他全都看遍了😎。進入中學後🕺✦,西方古典文學他也過濾了一遍🏠🤽🏻♀️。
“這些‘文革’殘留的書➖,被保留得很好,而且傳播非常廣泛👨🏼🦲👆🏽。很多書破舊發黃,封面🙅🏽♂️、書底都沒有了,你只能猜它的書名和作者,但我們通常都能破解這種迷案。”朱大可和母親輪流看書🧽,很多時候通宵不眠📪。羅曼?羅蘭和托爾斯泰的小說🤳🏼,雪萊🛕、拜倫和但丁的長詩🧝♂️🛖,“是我的隱形的精神搖籃。”他神色惘然地回憶說。
1976年7月,朱大可技校畢業🙎,被分配至上海照相機四廠擔任鉗工👨🏿🏫。“我是做照相館用的相機🤾🏽♀️❓,海鷗牌,”他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那種大的。”對於一個飽讀詩書、喜歡音樂💃🏿、想做鋼琴家、指揮🕧、後來又想當作曲家的少年來說◾️,鉗工無疑是枯燥乏味的。他煩做工人,“開始琢磨如何改變這種狀況。”
1977年🎱,高考恢復💿。這一年👈🏿,朱大可21歲,這個年輕人摸不準考大學究竟意味著什麽⚛️,所以“沒敢考”。次年,他終於明白,只要上了大學,就有可能逃離工廠,改變工人身份。1979年9月,他考入華東師範大學,“我是新三屆裏面的最後一屆。”高考填報誌願的時候,他的第一誌願是歷史系,第二誌願才是中文系。在他看來,文學是自然天成的,完全不需要課堂教誨。“我曾經想考音樂學院👟,結果這個夢像泡沫一樣破滅了🦻🏼。由於父親的影響,我想做歷史學家。”
沒想到陰差陽錯,他“被弄到了中文系”👁。說起當初為何選擇華師時🦤,朱大可告訴財經時報記者,“當時我母親每月的退休金是70塊錢,我們家的房租是25塊,還剩下45塊,兩個人用是很拮據的。那時華師每個月有18塊5的補貼🧓🏿,基本上能夠解決我的夥食問題。”
剛進大學時,他興奮,如魚得水☹️,“戴著校徽到處走動”🥗。而且挑肥揀瘦🅰️,非常清晰地辨認哪門課重要,哪門課不重要,他覺得教科書上的資訊幾乎都是垃圾⛹🏽♀️。為了保持個人自由和知識獲得的正確性🧏🏼,他一直在走讀,拒絕住校🦙🐖,“不重要的課完全逃掉”。逃到公共圖書館,“從早看到晚上。”
現在,朱大可自己成了一名大學老師。當記者詢問如果有學生逃課他會如何處理時,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我從不點名,學生可以自由選擇🏣,因為我就是這樣過來的⭕️。”說完後他笑了笑,補充道:“事實上,我的教室都坐滿了人。我不需要靠點名來維持出勤率。”
老師希望我“戒驕戒躁”
1983年7月,朱大可從華東師大畢業,被分配至上海財經大學漢語教研室工作💁🏿,講授“大學語文”課程🕵🏼。由於與所學專業和研究領域不符🪣,加上失去了大學時代的人文環境,他的心境轉向壓抑👱🏽♀️𓀏,“失去了方向😪,心灰意懶,無所事事。”此間,除了一篇《電影系統論》,他幾乎中止了所有的寫作,蟄伏了近兩年之久。
轉機出現在兩年後。1985年💠,朱大可受邀參加在廈大舉辦的全國文藝批評新方法研討會👩🏻🌾,“這改變了我的未來。”這次盛會幾乎雲集了中國當時最優秀和最走紅的人才。而朱大可則是“無名鼠輩”。回去後不久,他的第一篇詩歌評論《焦灼的一代和城市夢》問世,並於1986年發表在著名的前衛雜誌《當代文藝思潮》上🤰🏼🪷。
“這篇文章完全背離了批評的一般準則🧑🏿🚒,很幼稚,但有殺氣,充滿奇思怪想,與其說是在闡釋他人作品👦🏻,不如說是在自我賣弄🫄🏼。”對於這篇當年引起文學界普遍關註的文章⛱,朱大可自己並不以為然✯。
1986年,他發表《謝晉電影模式的缺陷》,該文發表後🧝🏻,在海內外引起軒然大波🏝。當時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長鐘惦斐撰文指出🈳:“朱大可的文章很有閃光處,除了作為理論的概括和勇氣,更重要的是他把電影作為文化現象,表現了對整個社會和文藝的責任感。”
之後,憑借一系列文學研究和批評文章🤵♀️,朱大可在中國文壇聲名鵲起🧛🏽,並且奠定了自己的先鋒批評家地位。“那時候我年輕氣盛啊🛌🏿,狂得要死🧑🏿🏫。”他說,在很高規格的學術會上,也可以藐視與會者,自己隨性說一通,然後當場退會,“得罪了很多人,因為根本不顧別人的感受。”
“這和我的成長環境有關👎🏼👨🔬。我是獨生子,精神上極度渴望自由和獨立,打小就自己跟自己玩🧥,孤獨慣了。”從小學到中學🙇🏿♀️,他的成績單上👩🏿⚕️,評語裏總有“驕傲自滿”這幾個字,“老師總希望我‘戒驕戒躁’🤰🏼。”如今,朱大可很少與人爭論,他覺得“那個沒意義⏰,浪費時間而已。”他說這個的時候,還是露出了被小心藏起來的傲氣🛡。
朱大可今年50歲。“其實我40歲就知天命了。”他端起茶,嘬一口。“我是很有爭議的人,有人喜歡🏕,有人討厭”🤹🏽♂️。他低頭又抬頭,“其實,爭議是最好的狀態。沒有爭議才是不正常的。我為下個世紀寫作,因為歷史是最好的評判者。”
2007年07月06日財經時報